寧靜之颱風眼

星期一, 4月 16, 2007

弈喻

  學術研究,常遇「是非難定、言人人殊」之事,若能真積力久,當可明辨其理。然而趕製論文,無法事事窮究,只能依附權威以退訾議。但若老師非之,則又當以師說為重,否則論文勢將被砍,前途暗淡。故曰:

    是非難定,以權威定之;權威難定,以師說定之。

  中文研究慣循序漸進。每出新意,便視為忤逆常道,必窺伺微隙、挾以權威搗破,無言已甚。此扼殺幼苖之舉,雖我亦成也。卻又何苦?

  每當含恨而歸,必較之以弈道消氣:學術無定論,氣盛者勝;弈棋則口講無憑,擒王者勝。挾權威、恃位勢、乘微隙摧毀別人之論,輕而易舉;觀弈者雖亦能侃侃而論,然而勝負之分還看實戰,毫不含糊。是以學術論戰受屈,非戰之罪,位勢使然也。使彼如弈戰般是非恒定、勝負分明,該多好!胡思亂想,心情由是大暢。

  近讀錢大昕〈弈喻〉,見古人早發此說,分析透徹,先得我心。現轉錄如下:

    余觀弈於友人所,一客數敗,嗤其失算,輒欲易置之,以為不逮己
    也。頃之,客請與余對局,余頗易之。甫下數子,客已得先手;局
    將半,余思益苦,而客之智尚有餘;竟局數之,客勝余十三子。余
    赧甚不能出一言。後有招余觀弈者,終日默坐而已。
    今之學者,讀古人書,多訾古人之失;與今人居,亦樂稱人失。人
    固不能無失,然誠易地以處,平心而度之,吾果無一失乎?吾能知
    人之失,而不能見己之失;吾能指人之小失,而不能見吾之大失。
    吾求吾失而不暇,何暇論人哉?弈之優劣,有定也,一著之失,人
    皆見之,雖護前者不能諱也。理之所在,各是其所是,各非其所非
    ,世無孔子,誰能定是非之真?然則人之失者,未必非得也;吾之
    無失者,未必非大失也。而彼此相嗤,無有已時,曾觀弈者之不若
    已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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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五, 4月 13, 2007

下凡

  《聖經》有云:

  兼具人性神性的人子耶穌下凡,為人犠牲,為人復活,最後回歸天國。

  然,則又如何?

  若耶穌兼人神二性,彼三十餘年的凡間生活、所行的十字架苦路,於其永遠的生命,又有何份量可言?凡人歷此劫,必苦不堪言,但就人子耶穌而言,其實只是小事一樁,恰似我們發了一場惡夢而已。至於人為犧牲一事,儘可將心比心:當他自知是神人,死而不亡自有後路,短暫凡人生命完結後(包括復活再死),便能回復永久的神性,那又何懼死亡呢?死亡直是久盼之事。恰似摒棄玩樂、連開七天夜車趕交論文一樣,誰希望這情況長期維持下去呢?

  若耶穌下凡像在玩〈大富翁〉遊戲,凡人便是那些不自覺在遊戲的遊戲中人。他們視〈大富翁〉遊戲為生命,沒有退路後路,故明爭暗鬥異常慘烈。耶穌則不然。他的下凡只是角色代入,這角色即使死掉,也不代表他自己也會死掉,自能保持平常心,捨己為人進退自如。

  或曰:耶穌本可坐享永恒生命,卻甘願下凡受苦,此精神可嘉。

  對曰:到外地作短程旅行的人,願意下榻平價旅館,甚至露宿街頭,回家後便振振有辭說:「我曾在那裏露宿街頭,深深體驗到當地的浪漫。」短途客明知只是旅行,即使委屈點受點苦也不自覺,反而可以轉化為浪漫,以為是難得的人生體驗。至於聽者,也總不會說:「你真偉大!捨棄在香港富裕從容的生活,而到外地露宿街頭受苦!」同理,耶穌是否自覺受苦、是否真的受大苦,我們都不知情。資料如此不足卻深受感動,反是非常奇怪的。

  總之,若一名餓壞了的乞丐把僅剩的飯菜分給同伴,我會為此義舉感動;若一名百萬富翁隨手把身上僅有的一千大元擲給乞丐,我會讚賞其義舉,卻感動不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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